夕阳渐已西下,我踱步到楼顶,想极目远眺以便舒缓和放松一下,可四周相继而起的建筑物已难以让人如愿,只有遥视空中漂浮的彩云,来得到一点宽慰。在工作和喧闹中度过了一天之后,傍晚能让人独处在这清静和微风和煦的楼顶上,自然不免让人感到一些惬意。眼前的一切已熟悉到令我几乎视而不见,而思绪的缓流却已开始自由驰骋。此时,就在不远处,一群在空中盘旋的鸽子,渐渐吸引住了我的目光。他们在空中闪烁的翅膀,矫捷的身躯,将我的思绪自然地带回到了在昆明的那一段以鸽为伴的时光,更让我回忆起了我的爱鸽吉特。
1988年离开校园走向工作岗位后,也许是精神的骤然松驰,我不由得又重操起童年时的旧业,养起了鸽子,接着很快加入了隶属中国信鸽协会的云南省体委信鸽协会。另外也许是想在信鸽竞翔成绩上有所突破,以实现童年时一直憧憬的梦想,一开始我就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当然由于财力有限,我无法得到哪怕一只具有优良血统品系或一只家族成员中具有值得令人炫耀竞绩的远亲鸽。没办法,我只能凭着鸽书中所学到的知识,到鸽市上精心地选择了一些种鸽,开始了自己的育鸽进程。
要想让一群平平的种鸽的后代取得一点成绩,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我想就当 时而言,大多数信鸽爱好者起步时所处的情况几乎都和我一样。 无奈,这都是经济使然。直到93年下半年离开昆明时,在我五年的养鸽经历中,已有几羽鸽子为我赢得了一些欣慰的成绩,但最让我感到宽慰和难以忘怀的是一只名叫"吉特"的爱鸽。
吉特是90年6月出世的,刚降临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天,他的母亲便在一次外出 觅食后未归,想必遭到了不测。为了减轻其父同时抚育两只幼鸽的负担,我便将吉特寄养在保姆鸽的巢中,在保姆鸽精心细致的养育下,吉特生长得十分健康和迅速。三十天刚过,就能在房上来回飞了。
吉特的羽毛长得象它的父亲一样,黑底白点,通称雨点鸽,从小它就显得机敏 可爱。每当稍有动静,总是迅速、敏捷地溜钻进窝里,等四周一切平静后,才探头探脑地举步而出,放心大胆地玩起来。我十分喜爱吉特,不仅仅是因为他具有不平凡的身世和经历,更重要的是他的聪颖,还有那可爱的羽毛,匀称的身体和那宽阔饱满的脑袋瓜上的一双机灵闪动的眼睛。独立生活后,他变得贪玩起来,空中常能看到他离群独飞,阳光里闪烁着那动人的双翅。
两个月后,我开始了对吉特的训练。每当我出门到外时,常忘不了带上这个小 家伙去放飞。每一次他都是那样迅速、果断、准确地向"家"飞去,让作为他的主人的我总少不了一阵子的欣慰。有一次,我到离家直线距离有120公里的曲靖市去办事,稍事犹豫后,我带上了还不满四个月的小吉特。汽车在经过四个来小时的山间路途的奔波之后,到达了目的地。片刻的休息之后,我让吉特起飞了。只见他象离弦之箭,腾空而起,向空中冲去。接着开始盘旋起来,一圈、两圈、三圈……我知道他还在判断归巢方向。我紧盯着它在空中飞行的身影,看到他一直未能离去,心也变得有些不太平静了。此时,吉特已飞得很高,一双翅膀在空中闪耀着。最后,他终于向着略有些偏离"家"的方向飞去。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那颗悬着的心才渐渐地变得平静下来。办完事后第二天,我回到了家里,在进家之前,我的目光就在阳台和屋顶上搜寻着,这时只见楼顶边沿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慢慢走动着,象个顽皮的小天使。我一阵欢喜──小吉特,你已平安地回来了。
90年12月中旬,我让吉特参加了省里举行的昆明-沾益(空距160公里)竞翔。怀着对吉特的信任和寄望,我让他参加了有奖赛组。这次参赛的鸽子共有一千四百多羽,而且强手如林。因为几乎所有当地养鸽名人的鸽子,还有一些过去曾取得过名次的鸽子都参加了这次比赛。大赛只取名次五十名,最终吉特不负所望,勇夺了第四十一名的好成绩。这个成绩对我来说是深感振奋和欣慰的,因为它是我参加信鸽竞翔以来取得的第一个好成绩。12月30日,作为年度的最后一次放翔,我又让吉特参加了昆明-贵州晴隆(空距260公里)竞翔。吉特同样回来得很顺利,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通过这次训放后,我对吉特也更加充满信心了。
两个来月的休身养息之后,新的一年的春季大赛开始了。春季大赛,对每个信 鸽爱好者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首先,这一年一度的春季,万物生长,绿树葱葱,空气清新,大地上一切都显得勃勃生机。特别是在少雨的昆明,春天明媚的阳光,清风徐徐,让人心旷神怡。对信鸽竞翔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所以,每个信鸽爱好者总是把春季大赛看作是对自己在信鸽饲养上辛勤耕耘的总结和检验。我和每一个信鸽爱好者一样,一直盼望着在春季大赛中去证实自己爱鸽的价值。
为了让吉特能够在竞翔中发挥出最佳水平,我给这个好斗的,白天常常嚷闹个 不停,有时竟独处在高楼顶上几个小时也无归舍之欲的小吉特找了一个名叫"丽丽"的伴侣。丽丽生得很漂亮──匀称且略显宽盈的身体,明澈的眼睛,一付文静的举止。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一看到她,吉特就显得激动不已,使用了全身的求偶本领,很快就博得了丽丽的好感,频频点头答应以身相许。从此,一对和睦相处的"夫妻"出现了,吉特也变得乖巧、驯服起来,常常和丽丽蹲在窝里,"咕──咕──,咕嘟──咕嘟──"地叫个不停。十多天后,丽丽产蛋了,吉特也变得更加沉稳持重,不再贪玩了。一到轮换孵蛋的时间,总能见到他按时出现的身影,孵蛋时,又总是显得那样的专心致志。看得出,他十分爱这个"家",并期待着孩子的早日出世。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吉特在参加"昆明──红果"(空距195公里)竞翔时,奋力拼搏,取得了第十八名的好成绩。
吉特和丽丽的孩子刚出世没几天,吉特也迎来了昆明放飞贵州凯里(540公里)的竞翔。集鸽的那天下午,我双手握着心爱的小吉特,排在缓缓前移的人群中,心里的确有些忐忑不安。云南和贵州均属高原山区,土地贫瘠,缺食少水,天气变化无常,鹰隼等鸽子的天敌频频出没于山间,再加上一些人为的因素,每一只鸽子在归途上都将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只有少数那些具有优良的定向性、坚韧的毅力和优秀的身体素质,再加上有一定运气的鸽子才有可能胜利地归来。这也是云南五百公里级竞翔中归巢率常常在百分之三十左右徘徊的原因。所以每当参赛距离达到了五百公里级之后,任何人都不会再有把握自己的鸽子一定会回来,而每一个参赛者一旦把鸽子送去以后,剩下的也只能是茫然而有些心神不定地守候在家里,望着鸽棚,期盼着爱鸽那熟悉的身影的出现。而一旦自己的参赛鸽归来,总免不了一阵激动和欣慰,更少不了在别人面前夸耀一下给自己增添了不少自豪感的爱鸽。然而,大多数的养鸽爱好者却在一天天的失望和哀叹中度过那报到的最后期限,一片心血终又付之东流。
吉特被放进了集鸽笼后,有些不舍的我在一旁细细地端详着他的一举一动,迟 迟不愿离去。他显得很平静,同身旁那些身材粗壮高大的同伴相比,身体有些偏小的吉特的确有点英雄气派不足。他站在笼边,紧收着双翅,一付沉着冷静的神态,对身边其它鸽子的啄闹显得毫无兴趣。他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老成,似乎早已准备好迎接那即将来临的一切。我默默地为这个满载着我希望和寄托的小天使祈祷着,愿上天保佑他顺利平安地归来,愿上天给我这个在信鸽饲养上刚刚起步的人一个安慰吧!
两天后,放飞时间到了。我静候在家里,等待着爱鸽快快归来。可是,老天却 偏不作美。下午还一直是睛空万里,倾刻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紧接着又是几天的绵绵细雨,真是让人心急。四天过后,报到地点无一参赛鸽报到,这在过去是少有的事。我一直担心着吉特的命运,但却始终没有放弃希望地等待着。时间又一天的过去了,这是一段多么漫长的时光啊!
到了第六天,天气终于晴开了。这天,上午的工作刚一结束,我就匆匆地向家
里赶去。这雨后的晴天,阳光明媚,大地清新,和煦的微风,真让人心旷神怡。一进家门,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鸽棚──一幅令人欣喜万分的情景出现了!只见那个身影,那个这几天一直期盼的身影就在眼前,正哺喂着那两个可爱的小幼子,一付轻松自在的样子,似乎从未经过什么大赛。嘿,吉特,我的小吉特!你回来了,你终于平安地回来了!这是多么令人激动和喜悦啊!我双手紧握着他,在这开心的时刻,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涌上心头。一阵上下打量之后,我便带着他向报到地点驶去。这次大赛,小吉特最终经受住了几天的艰苦旅程的考验,再次显示了自己的实力,赢得了一个令人为之自豪和骄傲的成绩,成为了第五个报到者,也为自己赢得了一张奖状。
吉特回来后,天天和丽丽形影不离,常常双双地在窝里哼叫个不停,两个孩子 在他们的精心哺育下,生长得十分壮实。我对吉特也更加偏爱了,平时每当有鸽友来访时,总忘不了向他们展示一下这给我挣得了不少脸面的小吉特;当他和别的鸽子在一起时,也免不了要多看他几眼。有时还趁着别的鸽子不在的时候,偷偷给他单独喂点好吃的。这个机灵的小家伙也总是善解人意地不声不响地享受着主人给他的特殊待遇。就在我对吉特寄以更大的希望和寄托,并准备下一步向一千公里级发展的时候,不幸的事发生了。
五月中旬的一天,也就是吉特回归后第二十天的那个晚上。我和往常一样,对 所有鸽子总要查看和清点一下。可眼前展现出来的情景使我一下子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怎么?吉特每晚栖息的那个地方空荡荡的。我顺着每一只鸽子看了一遍,搜寻着每一个鸽子可能藏身的角落,结果还是不见他的踪影。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迅速地攀上楼顶,向爱鸽总爱歇脚的地方找去,目光不停地搜寻着。这时候,一幅我最担心和最不愿看到的情景出现了。只见离我不远的楼顶边缘处,一个黑黑的鸽子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他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双翅微微地松开着,我的接近似乎毫不察觉,显出了从未有过的平静。他低垂着头,象是在熟睡,羽毛在轻风的吹动下,微微地翻动着,淡淡的月光下,它的身影还是那样的匀称、漂亮。我轻轻地将他捧在手里,希望能够再次听到一阵阵熟悉的那短促而有力的"咕,咕"的叫声。然而,那沾满血渍的躯体,再也不能发出那动听的声音了。他永远停止了和主人的述说,静静地轻轻闭着双眼,有些僵硬的身体似乎把空气也凝固了,只剩下一片冷冷的沉寂。吉特,我可怜的吉特,没想到你刚出茅庐不久,刚用自己的意志赢得了一点成绩,并带着更远大的理想准备在强手如林的竞翔中再显身手的时候,灾难却向你降临了,邪恶向你伸出了魔爪,贪婪向你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使你早早的夭折,一切美好的前程都葬送在残暴者野蛮的枪口下,使你最终留下了终身的悔恨和遗憾。
我的吉特,你可曾知道,在你还小的时候,我曾为你的命运担忧过;在你取得竞翔成绩的时候,我曾为你感到欢喜和自豪。而你又给我这个刚刚起步者一个多么大的安慰和鼓励。我的吉特,你可曾知道,每当我孤寂的时候,常能够聆听到你那动听的声音;每当我独处眺望蓝天时,常能看到你那欢快闪动的身姿;每当我外出时,只有你常常陪伴着我,与我同行,给我的旅途增添欢乐。我的吉特,什么时候还能再看到你嬉戏在阳台上,什么时候还能再看到你飞翔在蓝天里?
四周如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那透过云层洒下来的依稀的月光,伴随着那使人感 到寒意的清风。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咕-咕-"的叫声和"叽-叽-"的幼嫩的哀鸣声,是丽丽和两个孩子在哭泣,他们在呼唤着吉特。我的心也随之感到一阵阵的酸楚,吉特,我的小吉特。
此时,一阵阵阴冷的海风不断吹袭着,也吹散了我的思绪,四周已点起了明亮
的灯光。如今,离开昆明已近7年,可这一段曾与鸽为伍的美好而又有些凄迷的时光,却始终不能因为远离昆明和一直未再养鸽而得以释怀,毕竟它是我生活中曾经经历过的一段难以忘却的经历。因为,在我们的一生中值得去追忆的东西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