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开始养鸽。由于初入行,不知道鸽子还有詹森、胡本等很多品种,也压根儿不相信鸽子能从数百里、上千里之外回家。起初仅是养着玩,也没入会,鸽子是朋友半卖半送的,一共二十来只,都是些叫得出名儿的品系鸽。朋友告诉我,养信鸽要入会参赛,这样才有乐趣,于是我办理了入会手续。
因为鸽子是散养,整天舍外飞,因此天落鸟很容易入户。那一年,我家来了九只天落鸟,都是人家放飞的鸽子。朋友说,天落鸟不好养,不知根底,最好不要。我听朋友的,让它们吃饱喝足了上路回家。
于是,鸽子走了。只有一只山东鸽丝毫没有回家的意思。它是只雨点鸽,脚短胸宽,身体强壮,模样十分可爱,像老太婆一样一摇一摆地走路。
尽管它壮,每餐吃食却很少;我每次进鸽舍,它总是痴痴地望着我;后来我和它混熟了,就成了难舍难分的好朋友,我抓它它一动不动,有时还飞到我的身上,用尖尖的嘴啄我的衣衫。
它不走,我也舍不得杀,它实在太可爱了,我只能留下它。
到了秋天,鸽友们开始为比赛而训练鸽子。因为朋友给我的鸽子都是半大开家,不能参赛,我只能看着人家忙活,心里却是痒痒的怪难受。
最终,我没能经受住比赛的诱惑,也是好朋友李大中的劝,让我萌发了参加比赛的念头。
明天就是资格站了,路程108公里,可我的鸽子还没下过楼啊。李兄说,就拿那只天落鸟去试试,重在参与嘛,它不回来,说不定就回老家了。
我想也是,我不正为它发愁吗?
于是,我把它送上了遥远的旅程。
鸽子上路后,我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失落了一件宝贵的东西。晚上睡不着,就找李兄聊天,他安慰我,养鸽子不能患得患失,鸽子不回家的事以后常有发生,你要把心态调整好。
他说得不错,可我就是放心不下,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沉睡的妻子一次次吵醒。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开笼。那天早晨雾很大,我很早就上了楼顶,等候着爱鸽归来——虽然它回家的希望是那么的眇小,可我就希望奇迹发生!
快九点钟的时候,奇迹真的发生了!浓雾中一个黑黑的小身影终于穿雾而过,落在了鸽舍屋顶上!是它!我牵挂了一个晚上的小精灵!它终于回家了!
我立马把消息告诉妻子和好友李兄,他们也说这真是奇迹啊!
一个星期后,正式比赛开始了。好友李兄只说了一个字,上!我毫不犹豫地又把它放进了协会的集鸽笼。
记得比赛那天气温很高,超过三十度,而且有很大的逆风。到了下午,大家一边焦急地等鸽,一边打电话聊天,计算着鸽子归家的时间。只有我默不吱声,心里异常紧张,双手合什抱在胸前,在楼顶上来回地走,心里默念,菩萨保佑,让我的宝贝赶快回家!
可是,一直等到傍晚,却始终不见它的踪影,打电话问鸽会,当日竟无一羽鸽子归巢。
我回到家中,身体像突然歇气的皮球瘫软在沙发上,心身疲惫之极。原来等鸽子回家是这般辛苦啊,身体的困乏不说,精神耗损竟是如此的惨烈。
妻子安慰我,你这样操心它,它知道的,它会回来的。可我就是不放心,它会回来吗?它能回来吗?哪怕不得名次,能顺利回家也好啊!
这一晚,我过得非常艰难,心里老想着那只离我远行的宝贝,不知道此时此刻,它身处何处,是否身体安好,是否也在如我般心存不尽的思念?
我真的很后悔,我不该违背它的意志,强行送它到穷山恶水,送它到人地两生的绝境,老天爷既然把它赐给了我,就一定有我俩前世的因缘,想一想,我是个多么可恶之人啊!
晨曦初上,雾气正浓,新的一天开始了。鸽友们很早就守候在鸽舍旁。整整一上午过去了,全会仍然没有一只鸽子回来。我心力交瘁,浑身无力,妻子将午餐送上来,我却吃不下。两眼遥望天空,一动不动,有时看到一只燕子掠过,我的心就一阵紧缩。此时此刻,我才知道“望远欲穿”的真正含义。
今天的风比昨天还大,只怕有四、五级呢。如此大的逆风鸽子家飞都很难,比赛中的鸽子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又怎能归巢?
可是,鸽子是个多么神奇的动物,它们给你创造的惊喜永远是你想象不到的!
下午三点零三分,鸽友电话传送消息,第一羽鸽子归巢!
好友李兄打电话来说:“你那只天落鸟没希望了,你还是别劳这个神了,到我这里喝茶聊天等鸽子吧。”
我说不,它就是不回家我也要坚守,不然我良心会更不安的。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空中直冲过来!
是它!我的宝贝!它终于回家了!
我来不及顾及李兄,将手机甩在地上,立即冲进鸽舍,打着口哨。鸽子入舍了,它朝我迎面扑来,歇在我的手上,我的心颤抖了!
我热泪盈眶,喃喃自语:好宝贝……你没让我失望……
我给协会打了报到电话,立即借了李兄的摩托车,把鸽子送到七十华里外的鸽会所在地。裁判长看了看我的鸽子,异常惊奇,却摇了摇头说:“没有凭证,又是异地鸽,不能算成绩。”
我没失望,因为此时的我已不再有其他感觉。我满心狂喜,手舞足蹈,因为它是我心中的亚军!
我立即回家,替鸽子洗澡,喂食蜜糖水……
从此,它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变得无可替代。
可是,往后的日子里,它好像换了个模样,和我不再有过多的接触,总是孤独地歇到一旁,家飞时飞得很高,也不与其他战友同行,有时还歇足他处。我疑惑,我心疼,也许它在责备我一意孤行,责备我对它的无情摧残?
此后,我用一颗赎罪的心去对待它,养护它,它仿佛丝毫不领情,和我越来越生疏,越来越远离。
终于有一天,它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我。记得那个下午,我给鸽子开食,和往常一样,我第一眼要看看它的,这一次却怎么也找不着,它终于舍我而去了!
缘起缘灭,相聚相离,又岂是人力所能及!
在我接下来那段思念的日子里,我感觉自己好象瘦了许多……
大约二十天后,我正低头清扫鸽舍,突然听到身后“啪 ”地一声响,我回头一看,是它!它又回来了!
我把它捧在手里,发现它浑身是伤,左 腋下有个很深很大的洞,乌血糊满洞口。它望着我直翻白眼!
多可怜的鸽子!
我施以精心的救治和养护,它转危为安了,竟奇迹般活了下来。身体真正的康复却花了一个多月时间。
好友郭立红这天来我家闲谈,说起这只鸽子时,有句话让我猛然警醒:“它对你很失望,要回到原主人身边去,不是半路 鹰隼追击受伤而又离你家近,你求它它也不会再回来了!”
也许,情况真是这样?!
郭老弟又劝我:“看来你们缘份尽了,你不如把它送给我,我会好好对它的,你离我家又近,也可以常常来我家看看它,好不好?”
我说什么也不同意。郭老弟是个犟脾气,不管咋说就是要。碍于老朋友情面,我只好把鸽子送给他。
几个月后,郭老弟将鸽子开家,鸽子又回来了。我狠狠地赶它,不让它歇脚,十多天后它就再也不回家了。
郭老弟 是农村鸽友,家里条件不太好,鸽子也是散养,从不参赛。2008年,我劝他拿天落的子孙去参赛,他拿了6只放200公里,竟然全部当天归巢,并且这些子孙们都是没有训放过的。
去年夏天,我和李兄专程去郭老弟家看鸽子,郭老弟面带难色地告诉我们,那只宝贝天落因为打野,被农田里的毒药给毒死了。
至此,我和宝贝的缘份彻底断了,它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礼物,我没善待它,我除了惭愧,我更恨自己!
它不叫“天落”叫“天赐”!
可恨的“天赐”,你让我好心痛!
我想,老天爷赐给我们的缘和福,我们是应当好好珍惜的……